在广州逗留时,我请朋友帮我选取一些带点专业色彩又比较通俗的音乐片子,我们一起到一家据说很多音乐人都光临过的商店,选了一叠片子后,朋友拿出其中一张说,这个叫朗朗,他演奏的钢琴值得听。我瞄一眼,是个年轻的帅哥,短发,胖脸。于是听了他在卡内基音乐厅的钢琴独奏会,这是个钢琴家们以能够在这里演奏为荣的地方。过了一段时间,朋友寄来《羊城晚报》关于朗朗的采访文字,让人感到这是个风靡乐坛的人。后来很偶然看了中央电视台采访这个年轻的钢琴家,说他一双手投保500万元云云,朗朗脸上布着一层真诚的笑容。朗朗这个名字容易让人想到钢琴,钢琴声原本就是朗朗悦耳。
有一个人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曾失学,那是个饥荒的年代。他在专业学校学过两年钢琴,不甘心荒废。后来想了一个办法,找来一个长的纸板盒,拆开铺平,然后绷紧。他在纸板上画上钢琴的琴键,就这样开始重新练琴。这是一架没有声音的钢琴,但可以解瘾。当然主要不是解瘾。男孩子在纸板上写着:XXX要学钢琴。一定要学!我看过他在这样的“钢琴”上练琴,看过“钢琴”上的这排字。这种练琴充其量只能练练指法,甚至练指法也不适宜,但表明了一种多么巨大的决心。我幼小的脑筋对他的行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后来在亲戚的帮忙下,他找到了练琴的地方。这是一所学校,鸟语花香,校园里有一口很大的水塘,鱼儿在清亮的水中穿行。钢琴在一座室内礼堂舞台的一边。只是这里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来的,一个星期只能来一两次,似乎是在礼拜天人家不用的时候。那时小学没什么课外功课,我时常跟着来。他非常珍惜这个机会,练得入迷。我在旁边听,有时无聊,就用苍蝇拍逐打苍蝇,还被偶尔来听琴的老师夸为“除四害”的好孩子。月复一月,朗朗琴声响在耳畔,一些简单的曲子也听熟了,如《小步舞曲》、《小奏鸣曲》等,《兰花花》、《半个月亮爬上来》、《嘎达梅林》也是那时听的。
男孩终于遂愿。一年后,他到广州赴考,考上了自己喜欢的学校。听说钢琴的成绩不算理想,也许同没有老师指导有关系,但不管怎么说,总算回到钢琴身边。不知是不是如鱼得水,什么事都无所谓了,他很少同家中通音信。朋友是他的同学,谈起过去的一些事情。
他们一个班就十几个学生,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一样多,他们贪玩,也好学。不知缘起何因,可能是对音乐的魔力感到不解,他们练琴之余,对和声产生兴趣。下课后,几个人总凑到钢琴边,按着上面黑白的琴键,倾听各种声音的效果,然后饶有兴致地争论。他们几人都喜欢文学书籍,特别是外国的,读了许多,想象力想必很丰富。这情景让我想起高尔基趴在桌上,用放大镜看书本上的文字,企图看出其中的奥密。以他们的年纪,尚没到上这门课的时候,于是开始囫囵吞枣的自学。如果一切就这样发展下去,不知有多好。但是那场浩劫文化的大革命席卷来,几年后,他们各奔西东。他非常幸运地留在省城,在当时唯一的文艺团体样板团里干活,不久当了乐队指挥,同时也搞音乐创作。当然与同学们还保持联系,但是谈什么和声或钢琴的机会少了很多。似乎有一只手左右着,当他的同学费尽周折三三俩俩调回来,他离开了广州,开始一种与钢琴若即若离的生活。
他的同学、我的朋友现在仍与钢琴为伴。他曾看自己的同学如何给学生上钢琴课,那些小孩子奔放地或木偶似地敲着琴键。我很想知道此时他心里在想什么?这些学生同当年的自己像吗?钢琴到底是什么东西?同钢琴牵连在一起的是什么东西?谁能够解答?!
他不耐人间繁杂,匆匆走了。留下的遗物中有一口很沉的箱子,打不开。他喜欢看书,里面也许是书。朋友说,可能是他以前写的总谱。
朗朗在电视里说,现在中国不知有多少万人在弹钢琴。在这庞大的钢琴队伍所制作出来的可以行遏云天的音响中,本来应当有他的几缕旋律。我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