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就不行,装腔作势的,像个东张西望的光棍儿,喜事也忙乎,丧事也忙乎。在农家的小院里,嗓门一吊,便呜哩哇啦地闹上半天。捂上悲伤,能炸响一院的喜悦;捂着喜悦,就淌出四野的悲凉。唢呐的悲喜都是表演给东家看的,而他一辈子无悲也无喜,所以唢呐没有性格,云来了就下雨,雨过了就天晴。
说到底,唢呐应该算那种没有血性的男人,咋咋呼呼又窝窝囊囊。
二胡又好像太有性格,像林黛玉双眉紧蹙,凄凄惨惨的,放眼望处,满目悲凉。无论什么时候,只要阿炳的《二泉映月》
起,在江南漫长而幽静的巷子里,在长长短短的石板路上,在被愁雨濡湿的如诉如怨的哀泣中,流淌的便是那绵绵不尽的凄凉。我很少听过用二胡演奏的欢快的曲子,如果真有的话,那也定是强掩凄苦生出的欢乐,听到尽处,弦弦背后也只能是悲剧的苍凉。
二胡是骨子里凄凉的乐器,这是他永远无法改变的性格。
箫全然不这样。我长久地喜欢着那首用箫演奏的《绿袖子》。第一次听起,我就被它深深地打动,那种悠远的意境,那种似乎在旷野中低回的旋律,一下子便把我的心牢牢地抓住了。
箫必定是流浪的,这是他生命的底线。他像边塞诗人,也像流浪歌手。他的声音可能从高高的山峁上淌出,或为清泉,或为瀑布。也许要流过几块岩石,也许要漫过一片草地,他脚步轻盈而又虚无缥缈,不追忆什么,也不留恋什么,仙风道骨,衣袂飘飘;他可能从戈壁的一处古堡中流出,夕阳残照,暮色朦胧,穿过一个沙丘,绕过几簇红柳,好像有前行的目标,又好像漫无目的,柔情似水,悱恻缠绵。如我仅听过一次的《阿兰蒂斯之恋》中就分明透出情人湿漉漉的情思,绵绵不绝又若即若离。
《勃拉姆兹小夜曲》就很轻松,轻松得有些散漫,像在月光下散步,或者只是懒洋洋地坐着,有一搭无一搭的。《鸽子》却来得急促紧凑,一会儿热热闹闹的如圆舞曲,一会儿又骤然严肃似《命运》交响乐,但贯穿其中的箫声总是飘逸、悠远、空旷、灵动的,不可捉摸又活灵活现。于是曲子听起来又别样的轻缓、舒柔。“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范仲淹所描绘的这边地的的声音里,定有不绝箫声吧!我想箫的根应该在边地,边地应是他出生的故乡。
箫的山水气质注定他是属于民间的,但又不会一生蛰居于某一乡村而赖着不走,他灵魂的内核是飘动的。他一生都可能在流浪,越是辽阔苍茫的地方,越有可能看到他的身影,但面色红润的他是在不羁的流浪,而非落魄的漂泊。流浪的内蕴是淡泊和洒脱,这也许就是箫惹人爱怜的气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