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五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边一个女声问:“郭老师,你那边需要钢琴调律吗?”一般情况下,有关推销性质的问询我都会不客气地拒绝掉,但是,此刻我说的是,“我这边钢琴正好需要调律了,如果您有资格证的话,就麻烦您过来吧,定下周二下午吧。”“多少钱呢?”“我是中级调律师,按一百五收费。”我倒抽口气,可真够便宜的,我在上中学的时候内蒙的调律费都已经上二百了。接下来又因为手写发票的问题我和财务那边又电话确认了一下,又打给她一回,她和气的回复让我几乎没有对商业营销的排斥感。
周六晚,忽然想起来周二下午有会,又跟她打电话问可否定周二上午,她和气却很简单地回复我,好的,没关系的。
今早,才八点不到,她就进了校门,我值班,在传达室看着她,我还以为是哪个学生家长一早来找班主任说事,没想,一会她打电话给我,说她到了。我转头,原来是她,像一个柔弱的中年母亲,个子有点矮,有点佝偻着背,脸上很多雀斑,神色有点倦弱。她走到钢琴前,很柔和地从包里拿出资格证给我,我看,倒和我的心理咨询师证有点像,一看就是政府给发的通过呆板考试拿到的资格证,这时,自然地,我忽然想给她倒杯茶,从前我要付费的内容我从不会如此客气,我也很少倒茶给别人。
我上楼开了个会,回来她正好调完了,期间我还去办公室拿一把零钱换了张十块,因为我忽然发现我包里没有现金了,凑出的一百五竟然一对零钱。她说调完了,我过去把钱取过来给她,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跟我讲,她在中央院儿(中央音乐学院)和附近的一个琴行,我忽然有点崇敬,她是中央院的?她说,在中央院儿是为了陪着孩子,儿子在管弦乐系学小提琴,为了陪她自己一直在北京。我知道中央院孩子的父母都是从小一直陪大的,就问,那您已经这样陪读很多年了吧。妈妈答,对啊,儿子在南京艺术学院附属中学的时候自己就陪读了六年,自己在南京艺术学院进修的钢琴调律。我有点吃惊了,说,您之前不是搞这个专业的么?她笑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就是爱好。我问,您家是哪里人,她说,江苏宜兴,出紫砂壶的地方。此刻,我看着她,或许因为斜射过来的十点半的阳光,她的脸庞似乎比清晨的模样明亮了很多。脸上的雀斑也散发着光泽。我很想知道一个问题,我问,没有因为如此地陪伴孩子觉得自己人生的一部分牺牲掉了么?我解释说,因为我还没有做过妈妈,对这个问题一向有疑问并且有一点对自己的担心。她几乎有点欢快地回答,没有啊,挺好的啊。她简洁的回答忽然让我的心也欢快了许多。她又说,只是一家人不能在一起,但只是爸爸辛苦了一点,他是公务员,也不能把工作丢了。我说,您没有漂泊的感觉么?她似乎有点吃惊地笑笑答我,没有啊。我于是笑笑解释说,我也是一个人在北京,因为有一点漂泊感,所以这样问她。这次,似乎是她向我投来了同情的目光。我又问,孩子不都上大学了么,还不可以让他一个人么?妈妈笑笑说,我离孩子很近,只有五六分钟的路程,这样可以让他有家的感觉。我说,那孩子不会显得比其他孩子少一些独立性或者奋斗感么。妈妈说,没有,孩子上高中时候每个月一次到北京来学习都是他自己来,现在妈妈问他大学毕业后出国深造的事情孩子也表示愿意去。我舒了一口气,心里觉得很踏实,很温暖。
因为妈妈拿来的是一张收据,不是发票,我向她解释这个没法报销,她一边向我解释现在刚到那个琴行还没沟通好开发票的事务,一方面让我放心她答应给我发票一定会给我,我笑语,我知道的。我跟她讲,您可以给我寄信过来,这样比较省事也比较划算,因为我想一百五十块钱的调律费她挣得还真不容易,光调琴就两个半多小时,不要说一大早出来路上花费的时间,总不能让她再跑一趟或者发一个二十块钱的快递过来。可是妈妈讲,没关系,我哪天有时间顺路过来带给您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