鋻琴之旅其实是长期的经验积累和学养眼识不断提高的歷程。不过在珠江三角洲,很多老琴大都散失在港臺或海外,所以能见到的有价值的老琴实在是太少了。偶尔碰到老琴家展示收藏的老琴或琴友弄来的古董琴而邀我去鑑赏,又或者到广州西关古玩街淘金时,我都当作一次难得的机会而认真观察,小心求证。除此之外还收集鋻琴家郑珉中先生的论文进行反复揣摩,以期提高自己的鋻识能力。几年前西关古玩街还能在贋品中寻找到一些清代以后的旧琴,其中我就见过民国大休开士监製的古琴。那时候,贋品琴工艺较差,很容易鉴别出来。近年贋品琴製作水平提高很快,一两年不接触就令人刮目相看,如果没有一定的鋻琴经验很容易受骗上当,而真品旧琴在古玩街已难得一见了。然而与贋品琴打交道就如同跟这些製作者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一般,双方进行斗智斗勇的博弈,有时遇到贋品高手的力作也会对其障眼法產生佩服之意。这一过程很有趣,对自己鋻琴也积累不少的经验。
在我的鋻琴经歷中,有一囘使我记忆犹新,难以忘怀。那是2002年5月最后一天,我在家里接到琴友梁基永来电,说他在鬱南正搜罗一批文物,其中有两床古琴,并问及祝庆年是否祝桐君的后人,因文物里有祝庆年致何庚生的书信提到鋻琴问题。我告诉梁君在《琴史初编》一书中就提到祝桐君的侄儿也是一位琴家,印象中其名字就是祝庆年,但需要查对核实。梁君在电话中描述那两床古琴的制式、刻字与印章,其中在“寒碧”琴上有一方印刻有“息斋珍藏”,令我精神为之一振。便在电话里告诉梁君,这琴很有可能是晚清岭南琴派第四代祖师鹤山李梦庚之遗物,有较高的文史价值,千万不要错失良机,应把它带囘广州。儿童节那天,梁君约我当晚到他府上鋻琴。这批从广东鬰南县晚清何中山后人何茹沆先生那里得来的文物,除了“小春雷”琴和“寒碧”琴外,还有一卷是《意园灌菊图》,当中有王云绘何庚生像和清末名家题赠的诗文长卷,有何庚生绘《秋山图》扇面,还有信函诗稿等。细看两床老琴,其中“小春雷”为仲尼式小琴,琴长109.4cm,有效弦长101.6cm,肩宽17cm,云纹雕花冠角,云卷形护軫,通体小蛇腹断;底板厚0.9cm,漆灰厚约0.08cm,面板漆灰很薄,只有0.01cm。我怀疑琴表面系在木胎上直接施漆(即靠木漆),没有上灰,所以琴面漆皮与木胎分离而形成一个个泡状面。整木呈红褐色杉木,我估计木质陈化期已有四百至六百年。纳音以凸棱形贯通琴身而成为琴脊,加之何中山曾斫有龙骨香琴,这令我想起明末清初岭南的一位诗人剑侠及琴士薛始亨曾斫连珠式香木“都梁”琴,其纳音制度似有一脉相承的特点。琴背上方刻有楷书“小春雷”字样,下面有行书小字数行,内容為“亮若雷,和若春,斯琴声得天真。中山自铭”。龙池内有隶书写道:“光绪五年己卯制,威城何中山藏”。上弦试弹,其声不足论,即使撇开长年閒置无人弹弄的因素,还是觉得音色单薄寡味,我以为多半是製作的问题。但不解的是,西寧(鬰南)县誌言何中山“或刻竹木小玩品,描写石山、人物、鸟兽之类,工緻绝伦”,“邑训导冯廷釗赠以诗有句云:‘竹头木屑士衡志,雁足螺徽叔夜思’”。而且何中山在邑中教授制琴之法,由此可知何中山在木工、雕刻、髹漆和斫琴上显然是一名能工巧匠,这与我所见的“小春雷”琴有较大的距离。唯有一种解释是光绪五年(1880)何中山已经七十二岁高龄,离他辞世只有十载光景,其精力也大不如壮年时期,故“小春雷”的製作工艺显得草率。
“寒碧”琴為仿明仲尼式,製作玲瓏典雅,琴长114.2cm,有效弦长107.5cm,肩宽17cm。木质為红褐色杉木,与“小春雷”似同一材料。纳音為凸棱角形,有天地柱。仅存一角质雁足,护軫已破失。底面灰漆厚约0.07cm,通体大蛇腹断纹。琴背上方刻有隶书“寒碧”字样,其下面有数行小楷琴铭:“地与尘嚣远,人如云水澜。所思随应去,风叶洞庭山。息斋题”。龙池内用楷书写有“六口塔材,息斋主人制”,初次去尘,“口”字跡依旧难辨,疑读“和”字。上弦试弹,音色虽然暗淡发涩,显然是长期弃置无人抚弄的结果。但其餘音饶有韵味,化入无跡。总觉得若是清琴而有此等音质音色实在难得,只要弹其数月,令琴内晦气尽散而发清越圆润之声,那时该琴的本色尽现。如果以“小春雷”琴作为标準器对照“寒碧”琴,因两琴用材很接近,似同一材质,并且两琴纳音都呈现凸棱形,以此判断“寒碧”琴应属晚清所斫。另从“寒碧”雁足绕著几根残的丝弦来看,这些残丝至少有五十年的陈跡,加上两琴的自然陈跡之不能人为复製性,由此判断该琴不可能是贋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