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斋晚年送六榕塔古木给何中山,并用此古木各斫一琴。息斋还将自斫的“寒碧”寄存何家,与“小春雷”放在一处,双方的情谊可想而知。一个以对方為琴契,另一个视对方為知音;即使已过百年后的今日,我也会為这段重新挖掘出来的真挚琴谊而感动。《中山老人诗稿》写作时间集中在道光二十四年(1844)至同治四年(1865)这二十年,其中寄怀知音的忆友诗就有九首。对於一个生活在偏僻的西寧县城的琴家何中山而言,穷乡僻壤能操縵者实属不多,而精於琴艺者更是凤毛麟角;况且何中山一生中极少走出西寧,所以能与何中山成为雅乐上的知音,除了李梦庚之外,恐怕亦难以找到其他人。何中山作忆友诗期间正是李梦庚远离岭南在长江一带过著刀头舔血日子的时候。我们从何中山的忆友诗中可以体会到他对李梦庚的深厚琴谊,其诗选录如下:
冬夜忆友
雪夜一窗明,霜风万木声。
人离兼久远,琴弹益凄清。
入梦妨鸟噪,凭栏讯雁城。
刀头何日见?相与话幽情!
山庄夏日与兴怀四首(之三)
月满楼头挂碧空,每当明月理丝桐。
知音只是遥相忆,一夜清思入梦中。
夏日久雨,寄怀知音二首
密云周匝雨霪霪,户外消尽俗事侵。
却喜身闲书榻永,丝桐静弄忆知音。
霜月怀知音者
月下思君不见君,空斋无伴月无云。
琴寒桐叶谁偕坐?笛弄梅花汝否闻?
刻烛闲邀书作友,愁城待破酒為军。
漏聼一似延年久,茶鼎炉烟夜独焚。
何中山与李梦庚在琴史上似乎再现伯牙和鈡子期的知音之谊,这份琴谊两千多年来餘音裊裊,不绝如缕,实在是耐人寻味。我隐约的感觉到唯有何中山的那句“三生石上长青顾,眠琴我负绿荫闲”方能道出知音者他们心灵之间无碍无尽的无弦交流。如今,息斋文字大都已丧失殆尽,仅存《雁度衡阳》琴谱的批註和“寒碧”琴铭。前者以韩愈、柳宗元的文章及苏軾、米芾的书法其变化之妙与《雁度衡阳》琴曲作对比研究。这种对比法古代琴人运用较多,一般感悟作品变化之妙,而不以理性进行分析。故此法於现代琴人已经很陌生了,唯有香港叶明媚先生以书法论琴,建树良多。后者琴铭是一首五言诗,透过该诗使人看到一个歷尽沧桑变幻、成败波澜的老人回复到随缘应化、洒落自然的息斋形象,该诗意韵饱满,气格超迈,久久吟咏能将息斋神采活现眼前,值得玩味。
03年5月8日,香港琴友欧柏青向梁基永邮寄一份《双琴书屋琴谱》收录的“小普庵咒”曲谱复印件。该曲為息斋所传,未见於他谱,可能是息斋移植整理而成。梁君即邀我晚上前往他府上鑑赏。当我面对著岭南旧物,用息斋的“寒碧”琴试弹把玩他亲传的“小普庵咒”时,那种心情难以言说。我仿佛和一百多年前岭南派第四代祖师促膝而坐,亲切交谈;我仿佛听到他的琴音、读懂了他的精神。这是一次与息斋灵魂相遇的心理体验,颇为奇特,而且感怀至深。在返家的途中,我远望海印桥上那一弯明月,自觉得今夜难以成眠,便口占一诗:
夜抚“寒碧”影寂寥,妙从梵韵指初沾。
持戒斋心还净觉,重城息火梦庚天。
顽壳绚如珊瑚血,焚琴幻似爨灰烟。
岭外法流悬一线,只餘风雅月无边。
二00五年初秋稿成
二00七年芒种修订
参考资料:
1)《存见古琴曲普辑览》查阜西等编
2)《西寧(鬰南)县誌》卷二十二、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