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周志强
京胡,在京剧伴奏中举足轻重,它是文场中的“主脑”和“灵魂”。早
在清朝乾隆年间,当时的皮黄腔就被称作“胡琴腔”。由此可见,京胡,曾
经成为一个声腔体系的代名词,与京剧血肉相连,密不可分。在京剧形成和
发展的二百多年中,京胡伴奏将生旦净未丑各行当集于一身,与剧中各角色
声琴合一,成为最佳搭档。
在京剧发展的鼎盛时期,出现了以“四大名旦”、“四大须生”为代表
的各流派纷呈的繁荣景象,成为京剧发展史上的里程碑。“四大名旦”中梅
派之端庄典雅、雍容大方,尚派之刚劲挺拔、绚丽多姿,程派之连绵跌宕、
幽咽婉转,荀派之俏丽柔媚、委婉低回,乃各臻其妙,美不胜收。这种不同
流派的演唱风格,必然决定了不同的京胡伴奏风格。
我为荀派传人、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孙毓敏操琴已有21个春秋了,在
继承前辈先生艺术的基础上,对荀派的伴奏风格、方法和技巧等进行了一些
新的尝试和探索。本文拟通过荀派代表剧目《红娘》和《金玉奴》中的两段
二黄唱腔,剖析和透视一下荀派伴奏的主要风格和特点。
一、荀派伴奏要突出“美、柔、媚” 荀派创始人荀慧生先生融青衣、花
旦、花衫、刀马旦于一身,并吸收了小生、老生和老旦的演唱技法,结合自
身条件,标新立异,创建了风格独特的荀派表演艺术。孙毓敏在继承荀派的
基础上,不断创新。她择长而取,择善而从,融会贯通,发展了荀派艺术。
她的表演,能够紧密结合人物性格及情感,同时,又赋予唱腔以时代特色,
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在为孙毓敏操琴的21年艺术生涯中,我在荀派伴奏的基础上,又吸收了
梅、尚、张等流派的拉法,其中更多的是借鉴了张派的伴奏方法,力图达到
“美、柔、媚”的荀派伴奏风格。
美,要美而不艳,真实自然;柔,要柔而不腻,绵里藏针;媚,要媚而
不谀,喜幸可人。这是我本人对荀派伴奏要达到“美、柔、媚”这一风格的
理解。我认为,拉好荀派的前提是:乐感要强,手音要美,节奏鲜明,强弱
对比要明显。任何艺术形式都要有对比,有对比才有艺术性,对比愈强烈,
艺术性就愈高,其感染力就愈大。此外,整个乐队还要与演员的风格保持一
致,这样,才可能产生良好的艺术效果。
需要指出的是,我这里所说的“美、柔、媚”的伴奏风格和强弱对比的
手法与荀派的演唱风格,尤其是孙毓敏的演唱风格是完全吻合的,是荀派演
唱风格内在的和必然的要求。如果脱离演员的演唱风格,生搬硬套或闭门造
车式的演奏,势必造成唱伴“两张皮”,南辕北辙,这一点也要特别注意。
下面,从对《红娘》中“小姐多风采”这段二黄唱腔的剖析,不难看出,荀
派伴奏的“美、柔、媚”与明显的强弱对比,是荀派演奏风格的必然要求,
我们在演奏中必须遵从这个原则,并在此前提下再有所发挥,有所创新。
首先,“小姐多风采”是一段非常典型的荀派“枣核形”音型唱腔,这
种由弱渐强、再由强渐弱的音型,能很好地表现强弱对比的旋律。例如:
《孙毓敏唱腔伴奏曲谱集》14页倒数第2行(以下简称“伴奏曲谱集”)
“君瑞你大雅才”中的“雅才”15页第1-2行“月移花影玉人”中的“花
影”15页第4行“一双情侣称心怀”中的“一双情侣”等,都是这种“枣核
形”音型。这种音型要求在演奏时,既像波浪一起一伏,波峰浪谷,又像呼
吸一样,一浅一深,张弛有致,强弱分明。唯其如此,才能把小红娘那种柔
媚婉转的美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来。
其次,这段唱腔伴奏多次出现里外弦同音互换的手法,使乐句的演奏更
加含蓄和柔美。其中的“2”音,由外弦空弦的“2”下滑至里弦的“2”,
这种处理手法在这段唱腔中一共出现了8次。
这段唱腔在伴奏上还多次使用了里弦的“2”音,而不用外弦空弦“2”
音,在一段唱腔中竟出现十几次之多,这在其它青衣流派中实属罕见,这种
伴奏处理也同样是为了增强唱腔的美、柔、媚风格。
二、操琴像“静气功”气贯全身 我认为,拉琴是一种特殊的“气功”。
像静气功一样,运气时要气贯全身,气运大臂、小臂和手腕,包括腰、腿、
脚。其要领是:提气,注意呼吸,全神贯注,犹如书法中的起笔、顿笔和收
笔,每一笔划都要屏气凝神,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否则,就容易出现败
笔,京胡伴奏也如此。以《金玉奴》“花烛夜”二黄导板过门(见“伴奏曲
谱集”60页倒数第3行)开头的长音“5一”为例,在拉奏之前,要气沉丹田,
注意呼吸,气贯全身,这样拉奏出来的“5”音才有份量和韵味,就像演员演
唱时运用“气息法”处理气口一样,运弓同样要有气口,而且一定要与演员气
口一致,这样,演员才能唱得舒服,演唱与伴奏方能达到水乳交融的佳境。像
“花烛夜”这段唱腔,仅一个导板过门,气口就有7处,如果不运用“气息法”,
运弓是很难控制的,拉出意境来又谈何容易!
这里还需要强调的一点是:无论任何乐器(中乐-西乐-打击乐等)在演
奏最弱音时,是气息最强的时候;在演奏最强音时,正是气息平缓、全身最
放松的时候。还是以“花烛夜”导板过门为例说明这个道理:第一个音 5 -
- 是一个由弱渐强、由慢渐快的音,在演奏之前深吸一口气,几乎屏住呼
吸,再开始运弓。这时正是气贯全身、气息最强的时候;待过渡到渐强和渐
快时,好像气息徐徐从嘴里呼出一样,随着力度越来越强,气息却变得越来
越平缓。这时全身处于一种放松(而不是礓硬)状态。当演奏至 6 --和下
把高音 “2-70”两处最强音的时候,见(“伴奏曲谱集”60页“花烛夜”
导板过门)正是全身最放松、气息最平和之时。由上述几个例子可以看出,
“气息法”在演奏时是多么重要!
三、演奏紧跟时代不断创新 我的观点是:京胡伴奏必须要有强烈的时代
感,要在尊重京剧发展规律的前提下不断创新,这样才能保持其旺盛的生命
力。时代要求我们,演唱要有歌唱性,演奏要有音乐性。同样的乐谱,不同
的处理手法则会产生不同的艺术效果。下面,通过对《金玉奴》“花烛夜”
这段二黄唱腔,来重点剖析一下它的创新,以及在伴奏上如何借鉴其他乐器
来丰富京胡的表现力的。
《金玉奴》是荀派名剧,唱腔优美动听,久演不衰。1983年,在继承荀
派传统的基础上,孙毓敏博采众长,结合自身的特点,将“洞房”一折两段
二黄原板唱腔进行了重新设计,创编了两大段板式丰富的二黄唱腔,加重了
这场戏的份量。“花烛夜”是其中的一段。这段唱腔如泣如诉,催人泪下,
悲愤激昂的旋律把金玉奴此时此刻的心情刻划得淋漓尽致。
这段唱腔难度较大,为了更好地烘托金玉奴那种悲愤交加难以抑制的情
绪,我根据剧情的发展设计了一个导板过门。
这个导板过门有很大的突破,是我创新的一个尝试,有较强的时代感。
它分为三个形式:
1、回忆式:2、愤恨式: 3、悲切式:在演奏这个过门时,我采用了民
二胡滚动加按压式揉弦法(即涨弦法--京胡本身没有这种演奏手法),其颤
音频率慢而均匀,好象名曲《江河水》,听起来似女子在哭泣。上述演奏
方法丰富了京胡的表现力,迸发出不同凡响的艺术感染力。导板中“绵绵长
恨”的恨字,(见“伴奏曲谱集”61页第3行第一拍)京胡演奏的是 6 0
音,就像皮球反弹回来一样富有弹性和韧力,我称它为“反弹音”,犹如
《铡美案》中包拯唱:将状纸押至在(嘞)爷的大堂上的“上”字,苍劲有
力。把这种手法借用到金玉奴的演奏中,更加丰富了人物内心情感。
一般“回龙”唱腔结束后,转慢板过门时都用“夺头”锣鼓,末锣后起
过门。我觉得如按传统格式,会显得特别松懈拖沓,与整个唱腔不协调。所
以,我根据剧情人物的需要,设计了一个与夺头同步演奏的过门,(见“伴
奏曲谱集”62页第1行落“5”过门)共计4板(16拍),而传统戏一般需要
演奏到9板(36拍)。如:《祭江》落6的慢板过门为9板36拍,落1过门为4
板16拍。此外,还有8板乃至11板的慢板过门。我设计的这个落5慢板过门仅
为4板16拍,落1过门只有2板,(见“伴奏曲谱集”62页第5行落“1”过
门)大大缩短了原来那种缺少变化、呆板冗长的过门,使剧情节奏更加紧
凑,对剧中人物起到了很好的扶衬作用。
四、伴与唱要达到心灵合一 荀派艺术十分重视表演的真实感,强调演员
要具有体验角色的能力。对此,荀先生曾有过精辟论述:“演员在台上,无
论唱、念、做、打,都必须以人物的需要出发,都必须为表现剧中人的思想
性格服务”。这说明,无论是演唱也好,伴奏也罢,都需要从剧情出发,从
剧中人物的情感出发,这样才能有真情实感,也才能打动人。唐朝诗人白居
易说过:“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法国雕塑家罗丹认为:“艺术就是感情。
”艺术的魅力在于:她是以情动人的。京胡伴奏又何尝不是这样?
为什么有的琴师拉的谱子一字不差,而演员唱得却很不舒服呢?其最主
要的问题就是他没有很好理解剧情与剧中人物的内心情感,其伴奏仅仅停留
在“拉腔”这个层面上,而不是拉“情”。这种貌合神离的伴奏,其结果必
然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在这里有必要再一次强调:京胡伴奏的一切手段和技巧都是为剧情和演
员而服务的,否则,京胡伴奏则会变得苍白无力。还有一个问题需要操琴
者注意:一定要摆正伴奏者与演员的关系。演员永远是“红花”,琴师则永
远是“绿叶”。一名好琴师必须守本分,用自己这片“绿叶”去努力映衬和
凸现演员这朵“红花”,而绝不能喧宾夺主,本末倒置。琴师与演员若要非
常默契,必须达到心灵与神韵的相互交流。好琴师与演员是“心有灵犀一点
通”,不但尺寸劲头碰到一起,而且心气也要碰到一起。这样撞击出来的艺
术火花怎能不耀人眼目呢?
“言为心声”。琴之音,实为乐师之心声也!演员用心在唱,琴师用心
在拉,心心相通,殊途同归,才能达到更高的艺术境界。徐兰沅与梅兰芳、
杨宝忠与杨宝森、李慕良与马连良、何顺信与张君秋等大师的合作,有力地
印证了一点。
在本文就要搁笔之时,请允许我借用一段张君秋先生对何顺信先生操琴
的评价:“何顺信在演奏时都是注重感情的投入,也就是说,他在伴奏时,
同演员一道进入剧情、深入角色,而不是机械地按谱寻声。这就需要琴师对
剧本、人物事先有深入的研究、体会。艺术上的默契是建立在演员、琴师对
剧情、人物有准确、共同的理解、感受的基础上,有了这个基础,再加上娴
熟的艺术功力,自然会产生理想的艺术效果”。愿这段金石良言成为我们操
琴者的座右铭,牢记在心,躬行并共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