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去向何方的天才》
Joey Alexander，这个在刚刚过去的格莱美颁奖典礼上惊艳全场的钢琴神童，对爵士乐迷来说其实并不陌生。在我看来，他和Kamasi Washington大概是过去一年里世界爵士乐坛最火的两个名字。Kamasi Washington已经是所有有名的流行/摇滚音乐节证明自己品味和影响力必须邀请的角儿。Joey Alexander，这位14年已经在哥本哈根爵士节上演出的孩子，去年在两个最重量级的国际爵士音乐节蒙特利尔（Montreal）和新港（Newport）爵士节登台，如此经历已让太多优秀爵士乐手神往，而他，才不过12岁。
■ 这样一张格莱美提名唱片宣传海报太罕见
在这个一切事物都发展得越来越快的年代，你一定会感慨人类的成长也已经突破过去的认知。无论你多么年轻，都能体会到这种迭代感，你会发现比你更年轻的孩子在你引以为豪的学科领域达到你在此年龄无法想象的高度。曾经名闻天下的钢琴神童、如今身为美国爵士文化传播大使的Herbie Hancock对此一定深有感触。Herbie Hancock 11岁时跟芝加哥交响乐团登台演出，20岁和Donald Byrd一起玩爵士录唱片，随后Blue Note为他出版个人处女作，23岁加入Miles Davis五重奏，这样的轨迹已经堪称少年得志。可是当Herbie第一次在印尼见到Joey Alexander弹奏时，Joey只有8岁。当获颁58届格莱美终身成就奖的Herbie在颁奖典礼现场，看着台上12岁的Joey在如此阵势的大场合前老练而自我的演奏，心里一定想，那时我就知道这个孩子有天会不得了，但这也太快了吧。
▼ Herbie Hancock坐在场下笑看Joey Alexander演奏，满眼都是自己过去的影子
快吗？在这个成名要趁早的时代，当人被时代的力量推着走时，也许已经感觉不到发展的速度。如果说17岁就加入Miles Davis乐队的Tony Williams是历史的偶然，他人生25岁前的音乐履历不可复制，那么在这个时代，大众视野内的天才则是历史的必然。1964年，Tony在Blue Note的首张个人专辑《Life Time》发表，时年18岁；2008年，日本鼓手鬼束大我（Tiger Onitsuka）推出首张个人专辑时年仅9岁。他的个人维基简介第一段里说，他是“世界上最年轻的专业爵士鼓手”吉尼斯世界纪录持有者。但是，爵士，或音乐，跟吉尼斯世界纪录有什么关系？
■ 鬼束大我
放眼近二三十年，因天才之名早早推出专辑进入大众视线的爵士神童似乎都没有什么好的发展。九十年代初，GRP唱片为13岁的钢琴神童Sergio Salvatore连推两张专辑，给他作嫁衣裳的是Michael/Randy Brecker兄弟、Chick Corea、Gary Burton、Bob Mintzer这样的超级大腕。两年后，美国最大的爵士厂牌Concord出版了他的三重奏专辑，贝斯John Patitucci，鼓Peter Erskine，专辑中有超过一半原创曲目。可在这样一张评价不低的作品之后，才进入青春期的他却几乎再无唱片问世。
■ Sergio Salvatore
爵士乐的行当并不容易。这是一个产出和需求十分畸形的音乐种类，在爵士教育水平越来越高的今天，每年有数以万计的爵士演奏者从专业院系毕业，但是社会对爵士乐的了解和关注却日渐式微。在世界上的多数爵士演出现场，你会看到观众席上一片秃脑白发的情景。这种需要更多积淀和耐心去品味、对演奏者的音乐能力要求极高的音乐似乎离这个时代的年轻人越来越远。能完全靠爵士演奏维生的音乐家寥寥无几，更多爵士乐手已经习惯于把爵士当作自己的一个职业名片：我是一名爵士乐手，演奏爵士的专业能力意味着我能教学、创作、接活儿等等，这些跟音乐相关的各种杂事才是生计所在。
■ 他是独一无二的天才，也是新世代的宠儿
我曾听过一张叫做《Yuma Style》的日本爵士唱片。钢琴演奏者Yuma Sung是一位美籍中日混血的孩子。他12岁时凭作曲“Looking Up”赢得Downbeat爵士杂志年度原创作曲大赛第一名，14岁就已发表个人爵士专辑，并有和Dave Brubeck同台演出的经历。但是最近他刚从纽约大学电影作曲硕士毕业，走上了一条和爵士无关的职业道路。这就是爵士乐手的现状，无论你是不是神童，你的童年有何等光彩，你始终要面对现实人生。
■ Yuma Sung
看着Joey Alexander混合成熟与稚气的笑脸，我的心里不免有疑问。我当然相信Joey Alexander是独特的。就像Wynton Marsalis所说，“他是绝无仅有的，你根本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在这个年纪像这样演奏。”他蹿升的速度和演出履历没有任何神童曾经接近过。在他的父母带他移居纽约一年多来，除了Montreal和Newport爵士节，他还在Lincoln Center和Town Hall演出过。
■ Joey Alexander在Montreal爵士节现场
Joey Alexander的成名包含了这个时代的传播特征。他的演奏视频在youtube上被疯狂点击，在twitter上迅速传开，大家惊呼这是天外来客，是上帝的神迹。Wynton Marsalis看过他的视频后在facebook上把Joey称作自己的英雄。他为克林顿演奏，被各大媒体采访，CBS和NHK为他制作专门的电视纪录片。纽约的爵士厂牌Motéma签下他后，为他量身定做专辑，宣传短片、MV一应俱全。他被邀请到Google总部演出，因为他身上代表的天才和创造力。
▼ NHK制作的Joey Alexander电视纪录片《Reaching for the High Notes》
在参加格莱美颁奖典礼后，Joey Alexander的名声到达了一个新的高点。他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今年的Newport爵士节名单上。当然，他是明星，有观众会专门为了看他前往。世界上各大爵士节和爵士俱乐部也会不断向他抛出橄榄枝，谁会拒绝一睹一个可爱孩子在琴键上挥洒自己举世无双的天分的机会呢。
■ 90岁的Newport爵士音乐节掌门人George Wein亲自驾临邀请Joey到有六十年历史的Newport爵士节舞台演出。
看上去他的前途一片光明，可是我的心里还是有疑问。这并不是因为天分会被用完，Joey Alexander被众声高捧也并非因为他的绝对技术，而是他在音乐中表现出远远超过其年龄的想法和智慧。在他获得格莱美最佳器乐爵士专辑和最佳即兴独奏两项提名的《My Favorite Things》里，他自己担写了所有编曲。在他的演奏中能听到过去几十年从Thelonious Monk到Brad Mehldau等各位爵士大师的影子，并发展为自己的音乐思想和美学。
■ Joey Alexander的处女作《My Favorite Things》起点之高，让人慨叹
▼ Joey Alexander获得格莱美最佳即兴独奏的曲目“Giant Steps”
我担心的是，在消费奇观的众声喧哗后，Joey如何形成自己真正独特和有持之影响的音乐风格。你当然不能要求一个12岁的孩子做到什么，但音乐的道路是用一生去完成的，这并不像Joey在8岁那年见到Herbie Hancock所说的，“我决定把我的童年奉献给爵士”，或他在电视采访中反复提到的，“我喜欢带着我的三重奏去世界各个地方演出”那么简单。
■ Herbie Hancock是Joey Alexander的榜样
我想到了一位吉尔吉斯斯坦的爵士钢琴神童Eldar Djangirov，他在9岁时被带到美国学习爵士，12岁参加Marian McPartland著名的“Jazz Piano”节目，成为节目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嘉宾。14岁发表处女作，此后签约索尼，22岁已经出版了六张个人专辑并获得过格莱美奖提名。他曾经炙手可热，后来也在Motéma发过两张唱片，但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重要的演出和录音机会。或许我会觉得上原ひろみ（Hiromi Uehara）的音乐道路更有参考性，她独特的风格和个性让她得到世界各地观众的喜爱，并一直活跃在一线爵士舞台。
■ Eldar Djangirov
■ Hiromi在东京爵士节
我并不希望Joey Alexander像Hiromi那样，每个音乐家都应该有自己独特的个性，从Joey身上我能看到更多的可能，除了音乐上的发展，他有可能成为一个跨界的宠儿，能唤起大众对爵士更多的关注。他具备这样的潜质，并且我相信他不会迷失方向。一个天才早早到达万众瞩目的高度，此后的发展似乎总不如人意。看着Joey讨人喜爱的萌脸，我又觉得一切对于方向的顾虑都是多余，即便身处这个浮躁功利的年代，我愿意看着这个孩子一点点探索出自己的世界。谁能知道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