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从那铺着一地金光的地方隐约传来了幽幽的唢呐声,披红挂绿的马队出现了,鲜艳似一粒红枣的新娘子出现了。迎亲的队伍在辽阔的高原上游弋向另一个山峁,喜喜乐乐的唢呐声弥漫在广袤的蓝天下……
在陕北这块古老厚实的土地上,女人们总是在唢呐声中从娘家走向婆家,从姑娘走向媳妇,艰难地创造着自己。直到她们儿孙满堂,寿终正寝,唢呐声又会把她们送向这深沉的土地。
冬日,当你走进这片土地最深邃的地方,或许就会在那沟沟坎坎、梁梁峁峁上看到一支送殡的队伍。对于一个在土地上滚打一生,最后回归黄土的陕北人来说,这时候兴许是一生中最辉煌的释放。大小唢呐、大小锣鼓、笙梆铙钹组成的两班吹鼓手,浩浩荡荡携起一片滚涌如潮般的大悲大恸,漫过天地漫过人心。此时,披着满面污垢羊皮大袄,扎着汗津津、油津津白羊肚手巾的吹鼓手们,面对纷纷扬扬的纸钱,使劲地吹,拼命地吹,直吹得流出了鼻涕,淌出了眼泪,暴涨了血管里那一股股殷红的血液。唢呐里有泣声有颤声有哀声有叹声,锣鼓中有重击有轻击有揣打有打边;鼓点在唢呐声里跳跃,唢呐声在鼓点中交织,汇成一曲满天满地的悲壮,撕肝裂肺的恸哭。情到此处,日月动容。当人们走进坟地,红色的棺材入了土,代表着一个生命的土堆隆起,唢呐手们才感到累极了,他们会重重地倒在黄土地上木然许久,然后抓把黄土擦唢呐碗子,扔掉已吹破的芦哨。于是,在这广阔的黄土地上,又埋进了一曲曾经嘹亮过的声音。
高原静谧地吮吸着阳光……
唢呐,伴随着陕北人生生死死的陕北唢呐,每一次空悬于头顶的那尖利的声音里总蕴含着一次大喜,抑或一次大悲。红事上,唢呐欢乐着《得胜回营》、《大摆队》;白事上,唢呐啜泣着《西风凉》、《光棍哭妻》。陕北人摆不脱陕北唢呐,就像摆不脱满身黄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