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说:1987年,耿国生还是个活力四射的年轻人。看见大家都放下了锄头,玩上了高雅艺术,他也动了心。在一片金黄的麦田旁边,他租下了这处院落作为自己事业的基点。
老杨:我们的走读东高村镇,走读小提琴制造业这么一个小集镇的同时,发现一个普遍的现象,无论是企业家,无论是工人,还是小作坊主,不约而同地都要求他们的下一代学习苦练小提琴。学习苦练小提琴这样一个,实际上是一个具有象征性意义的符号,就是他们渴望提升他们的文化素养,渴望提升他们现在所有的文化的品质,但实际上来讲,我们知道,无论是强迫的或者自觉的,要让我们这些祖祖辈辈那种庄稼的孩子,那么一下子一夜之间进入艺术殿堂,那是一条比较漫长的道路。
解说:最开始,不懂音律,更是从来没有做过木匠活儿,耿国生就买了几把提琴依样画葫芦地仿制了起来。
老杨:第一个订单是什么时候拿到?
耿国生:最早的订单是韩国的吧。
老杨:韩国的。
耿国生:韩国的。最早就是我们的朋友里面,他们传,就是国外的华人过来以后,在国内,指导一部分人在做一部分小提琴。
解说:做出了小提琴,客户又成了问题,老耿就下狠心置办了一台电脑,做起了网络生意。
老杨:现在搞行销,刚开始你是怎么做的?
耿国生:它不是有搜索嘛,搜索以后,一开始我不知道咋出去,以后他们给我介绍台湾有一个蕃薯藤网站的,搜索的,我就上了那儿,然后搜索提琴,然后我们就跟他打电话,然后就发个样品啦,以后我们会发照片了,我不会发,他(耿佳)会弄不是,然后我把琴头各部分照得很细,一看挺好,然后他们就开始订货。现在我们台湾可能有个不到十家左右还跟我们……
老杨:现在固定了,固定了。
解说:可当老耿还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时,金融危机来了,老耿也再次变成了工人,没有生意上门,他倒也不急着去寻找客户源。
老杨:那你还站得住。
耿国生:因为我们家庭式,能站得住。那我顶多不挣工资,也没关系。现在在干什么呢,做点儿跟做琴配套的一些设备。
老杨:做琴配套的设备。
耿国生:让它能增加质量,然后增加速度。
老杨:就开始其实也在为复苏之后的大量的订单来做准备,来提高自己的品质。
耿国生:对。
老杨:这个事值得鼓励,但是我觉得还不够。我们现在这一行有行会组织吗,小提琴制作室,什么工会,什么协会?
耿国生:北京这块儿没有,江苏那边好像有一个。
老杨:江苏有,你们没有,还是属于各自为政,跟打地雷战一样,是吧?
耿国生:对。
老杨:那实际上还是有点小农经济地做,彼此之间可能是敌手,但是没有协调,统一去跟客商来要价,统一跟客商来谈判,统一跟客商来找市场,没有?
耿国生:它这个技术也不同,每一家的技术它也不一样。
老杨:每家技术不一样,互相保密。
耿国生:对。
解说:虽然生意不好,但是耿国生的脸上还是不时会露出天真的笑容,特别是说到自己的制琴手艺,老耿更是满怀信心。
老杨:你应该参与,应该快20年了吧?
耿国生:对。
老杨:有20年了吧?
耿国生:对。
老杨:你的工艺的水平,在目前你这同行内,有没有竞争力?
耿国生:应该说没问题,为啥呢,现在我们现在国内这帮人在做琴,做这个,水平已经非常高了,能达到国际非常高的水平,可是这里边奥秘很大,你能入进去很不容易。我们在做一部分高端的,然后工厂有十几个人在做,我们兼制一部分一般的琴。
老杨:你那个高端多高啊?
耿国生:高端应该能达到独奏水平吧。
解说:因为技艺精湛,耿国生的手工小提琴已经卖到了每把千元的价格。这个价格与国际市场上动辄上万美金的零售价相去甚远。
老杨:实际上我觉得你这一块,实际上是整个小提琴制作工艺最低端的一块,对吧?
耿国生:对。
老杨:就是你生产的工艺的东西,可能拿到国外去有高增值的。
耿国生:原来我们做的,批发给他们一千块钱左右的琴,他到国外最起码要卖到九千到一万人民币。
老杨:就是,利润都是别人的。
耿国生:对。
解说:镇上绝大部分小提琴工厂中,犹如“中国制造”在任何地方所代表的模式,工人们收入的多寡只取决于那一两块钱的计件工资提成,而不在于他们生产出了多么高雅的乐器。
老杨:不意识到这一点,你要改变目前的这种状况吗?
耿国生:我们改变不了。
老杨:为什么?
耿国生:因为我们个人,它需要资金投入,因为它这个做高端琴,我们准备做这种高端的琴,做得很少,品位要非常高的,可是做提琴它需要,对材料需要,很重要的这材料,意大利做的琴,他都要几百年的材料,他做,中国大陆没有,需要很好的材料,需要年代沉积的。那我们可能这一代人都不会做,都没有积累几十年的材料,下一代可能会好一点儿。
解说:廉价的贴牌生产,在那些大洋彼岸的乐器橱窗上,也从来没有反射出这些异国手工业者眼中的那种智慧的光芒,而这样的低端产业模式在专家的眼中,才是导向提琴小镇经济风波的主要因素。
老杨:其实单一的产品会以手工业为主的产品,比如说瑞士的钟表业,比如说意大利有些名牌的一些衣服,甚至包括类似的小提琴的产品,为什么人家几百年而不错,而我们的一个低端的加工业的产品它会,曾经拥有那么大的市场,但是现在忽然面对深刻的危机,症结点在哪里?
霍德明(北大经济研究中心教授):这个我觉得背后隐含的是你本身这个国家或者这个地区,它能不能随着你这个市场的需求能够提升你自己的价值链。
解说:耿国生在生活的艰辛中前行。面对国际市场的冲击,耿国生学会了逆来顺受。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家生产出的提琴不太明显的位置,留下一点耿家的印记。
老杨:你的商标在哪里?
耿国生:我们这个,这是我自己的。我把它剪下来,然后琴啥时候制作了,签上名字。
老杨:这就是耿国生的品牌,但是我嫌它太粗糙,太原始,他做了一把琴,可以卖几个万,但是他就用这张纸来对付过去,说这是我生产的。我觉得他这方面的品牌意识实在是太薄弱了,这也是我们的行走大中华发现,其实像耿国生这样的小型的手工作坊也好,或者是手工代工企业也好,他们这方面都是有明显的缺陷,而这个缺陷如果不弥补,不利用这一次的盘整期做一些新的改变的话,下一次的经济复苏,他们依然是在最低端,依然是被剥削者,依然利润是非常地少,而这一点,我认为跟他们所付出的努力和劳动,显然是不一样的。
解说:虽然琴艺尚欠火候,耿佳还是掌握了些调琴的技术。年纪轻轻的他能够和父亲一起面对金融危机的考验吗?其实在金融危机爆发之后,耿国生已经意识到自己这种小农作坊式生产的弊病,他开始在家鼓捣起机械化生产,这些复杂的机器,全都是老耿亲手制造的。
老杨:这个就是你刚才告诉我你自己发明的机器?我看好多机器你自己发明的。你很能干哪!
耿国生:干活行,就没别的,干活还行。
老杨:我就干活不行,吹牛皮行。好,你干干我看看。
耿国生:这个机器我们可能弄了有一年多呢,一开始手动,末了现在开始完全自动了,电器化控制。
老杨:可以呀。
耿国生:我挺有天分的干这个。
老杨:我行走江湖几十年,很少有听人自己吹自己说我很有天分。
耿国生:真的,一般人他做不到。就这个国外的设备,可能要几十万,我们这个,不是很复杂,可是做得会很好。
老杨:国外同样的要几十万,你花多少?
耿国生:这个国内也没得卖的,我这可能就不到一万块钱吧
解说:老耿的机械化生产已经达到了一定的水准,但是他却并不敢叫出高价,原因很简单,外国厂家不买账。曾几何时,建立在美国市场持续大量需求基础上的小镇提琴经济,以低工资外加人海战术获得过成功。而如今这一模式却更像是自己挖下的坑。
老杨:我们这个村镇,小提琴镇,有一个往前走的一些曙光,也就是说你其实是已经有意识要改变目前这种被动的局面。
耿国生:这样肯定很被动。
老杨:可能要提高自己工艺水平以后,以后要改变,在提高工艺水平同时,可能还要更多地注重在提高自己的能见度和知名度,然后还要在市场上有自己的一个,去开拓,否则的话,你尽管会做得很开心,但是挣的钱还不多。
耿国生:经营能力没有,差。
老杨:为什么?
耿国生:我们也不懂外语,我们那阵,都是农民,我们也没,我们上学上得少。
老杨:你的儿子呢,在这方面能不能弥补一些这样的你的不足?
解说:经营能力差,不懂外语,这似乎是大部分东高村镇的提琴制造商们共同的一块心病。
老杨:耿国生不懂外文,刚开始也不懂得上网,他是怎么样搞行销的呢?看他告诉我们,给我介绍一下。你那《新华字典》是干吗用的?
耿国生:我啊,我没学过这个,弄不好这个,跟这拼音对不上,我得瞅,不瞅,找不着。
老杨:老花眼了吧?
耿国生:有点儿花。
老杨:有点儿花。那就拿着字典对着键盘。
耿国生:对。
老杨:搜索,来上网,打电话。
耿国生:对。
老杨:你是这样搞行销的。
解说:自身条件的制约让胸怀大志的耿国生有点儿英雄气短,他将希望放在了儿子耿佳的身上。但是这个瘦削而又有些文静的年轻人是否能够理解父亲的期许呢?干了一半儿的活,耿佳忍不住又坐在了电脑前。如今打网络游戏是他最大的爱好,有时甚至有点废寝忘食。
耿佳:可以聊天啊,主要就是聊天,我一般地不干别的,就在这儿聊天,东南西北,哪儿的朋友都有。
耿国生:有的时候把闸给他拉了,给他停电,气得我,闸我都给拉过。
记者:闸都拉过?
耿国生:嗯,就是停电呗,没法弄,特别晚上,好家伙,他能玩到多半宿,一宿,礼拜日了,过年了,成宿玩了,我说你有啥游戏,整天玩那游戏,我说就那小画面,那有啥意思,我瞅不出来。
解说:一看到儿子在电脑前,耿国生总是满腹牢骚,长时间以来,这是父子间最大的分歧。
耿国生:当然有意见,我说你学习点儿,正是好岁数,学点儿英语最好了,对我们最有用了。
耿佳:学英语没有兴趣现在,学这个,都自己学了,还是省省吧。
解说:忌惮着父亲的怒气,耿佳又操起了小提琴。在耿家,关于是否玩游戏,学不学英语的争论从未休止过,伴随着儿子不成调的弹奏,形成了一首奇妙的乐章。
耿国生:那是肯定得让他做,最好是让他做,干这个,做琴,做还是没有太大问题,主要是现在他性气还是小点儿呢,他不稳定,你要像玩游戏那么投入,那啥事干不好啊,好家伙。
解说:父亲望子成龙的心情是显而易见的,而面对更多诱惑的下一代,他们又将给深陷金融危机漩涡中的小提琴镇,带来什么样的未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