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柏特的《G大调奏鸣曲》是我最钟爱的舒柏特奏鸣曲。我第一次演奏舒柏特的奏鸣曲,老辈份的教授们对我说:"舒柏特? 太让人反胃了!
舒曼就好得多嘛。" 很多人说:"这家伙是疯了吧?"
可我不是为观众而演奏,我只为自己演奏,如果我乐在其中,观众自然也会乐在其中。我只想演奏伟大的音乐。
演奏会后,古尔德到后台来他说喜欢我的演出,但仅指我个人而言。问我是否愿意交流彼此对舒柏特的见解?
(古尔德:我第一次听他演奏,是在莫斯科音乐学院,一九五七年五月。他以舒柏特最后一首奏鸣曲开场,《降B大调奏鸣曲》,有史以来最冗长的奏鸣曲之一,而李希特又以从未有的慢速演奏,使其更为漫长。
我愿坦白陈言两件事,其一,也许不太合常理,因为我本人并非舒伯特音乐的表述者,我觉得其音乐中的反复结构棘手费解,我往往在其中精疲力竭。我忍受着这首漫长的舒伯特奏鸣曲。后来发生了什么?一个小时之后,我已陷入一种昏昏欲睡的恍惚状态。我所说的舒伯特的反复结构被遗忘了,我先前认为仅起装饰作用的音乐细节,如今显然成为音乐的组成基础,我至今仍对这些细节记忆犹新。对我而言,这似乎是两种毫不相容事物的合体:用一种自发的即兴来揭示深刻精密的内涵。正像我后来聆听多款李希特录音时所感受到的那样,我亲身见证了一位无比强大的交流者,他们以音乐铸造我们的时代。)
我在黑暗里演奏,是为了更好地集中精力。听众也能更好地聆听音乐,有什么好看? 演奏家? 他的手吗? 用不着! 他的脸部表情? 干嘛?
什么都不需要,只表现作品,表达出作品中的音乐。谁会需要看呢?
(采访者:人人都说你只演奏你喜欢的作品? )没错。(为什么?)因为我很自私。
有些人写文章说,我临时取消演出的习惯比我的音乐会更加出名。这些耍笔杆的! 的确,我生病时会取消音乐会,他们就说我反复无常。
不是那么回事!我不是取消,我只是推迟。在巴黎,有过场音乐会,在苏联大使馆举行。那儿有架斯坦威钢琴,调音师去那里检查后说:"这钢琴根本没法演奏。"
于是,我取消了音乐会。大使照常漫不经心,没加注意。音乐会当天下午五点,他打电话来: "观众都到场了,我该怎么办呢? 自杀吗?"
他总算说动了我,于是我去了,也许会很糟。我以勃拉姆斯《第二奏鸣曲》开场,整场音乐会还算过得去,称得上是我当年最好的一场!
在美国,他们让我去挑琴,有整整一打钢琴! 这就是我弹不好的缘故!因为我觉得我从来挑不对钢琴,我挑不来钢琴,从来不会!
挑钢琴就像选择命运,说的容易做的难。为音乐会挑钢琴很有害,会让你士气消沉,我向来把这种事交给调音师。试来试去,根本没用!这应该是调音师的活。就像圣彼得,只要心诚,就能在水上走;如果心不诚,就会沉没。
伊古穆诺夫有次对我说:"你压根儿不热爱钢琴!"我回答:"也许如此我更热爱音乐。"我有时在糟得可怕的琴上会弹得很好。
(采访者: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琴? )
我想要的总是没有,关键是在音色。雅马哈有这种音色,就是"极弱" (pianissimo),
最微弱的弱音,是最勾人魂的,不是极强,而是极弱。
(尼娜:"他在早期音乐会上弹得很粗糙,加上他当时脾气暴躁,往往就会弹得震天响。后来他逐步开始注意音色,如今他的音色已进入朴素单纯的理想境界,越来越自由。他是花了不少时间,才达到神奇的美声(BelCanto)。")
有一次,普罗柯菲耶夫说起他最心爱的作曲家是海顿。我也很崇敬海顿,他的作品多么鲜活!我实实在在告诉你:我喜欢海顿甚于莫扎特。而其它钢琴家呢?他们常常忽视海顿,这多么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