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某个人干了他认为不体面的行为,他便同他断绝往来,把他从熟人的圈中除名。
斯拉瓦是非常严格的人:对自己的演奏、对任何一个音乐家的演奏都要求很高。他不能容忍敷衍塞责,粗制滥造。 1949年3月他从东京写给我的信里说:“昨晚我弹了三首莫扎特的协奏曲,结束时又返场弹了末乐章。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音乐完全面目全非: 原来如此,管乐手已经走了一半。我气疯了。”
我记得,有一个音乐家为了钱而同意把自己一场不成功的演奏会录制唱片,斯拉瓦对此事十分气愤。
众所周知,李赫特尔从来不公开谈论政治。他对“政治”的确不感兴趣。但他憎恨非正义和粗暴行为。我知道几件他反抗粗暴行为的事例。
1969年春,斯拉瓦同意在布拉格举行音乐会。他应该从维也纳去布拉格,他请经理人让卡雷尔•斯塔雷克从布拉格来与他乘车同行。经理人长时间与布拉格交涉后,通知斯拉瓦无法办到。(1968年8月苏军入侵捷克斯洛伐克,卡雷尔被撤职,当局不许他出国。)斯拉瓦答复说,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去布拉格了。第二天卡雷尔来了,音乐会也举行了。我想,斯拉瓦同意去布拉格,正是为了通过某种方式给卡雷尔以帮助。
1973年12月,宣布在莫斯科音乐学院大厅将举行斯维亚托斯拉夫•李赫特尔、大卫•奥伊斯特拉赫和姆斯蒂斯拉夫•罗斯特罗波维奇⑥共同演出贝多芬《三重协奏曲》的消息。音乐会之前几天,斯拉瓦接到通知,将由达尼艾尔•沙弗兰(Daniel Shafran)取代罗斯特罗波维奇(当局不许姆斯蒂斯拉夫•罗斯特罗波维奇在大厅演出)。斯拉瓦于是拒绝演出。结果音乐会还是举行了,并且是由李赫特尔、奥伊斯特拉赫和罗斯特罗波维奇三人演奏的。
1980年初,斯拉瓦决定在高尔基城开一场音乐会。他请行政人员给萨哈罗夫院士⑦预留两张票。经过长时间交涉后,行政人员通知说办不到。斯拉瓦说那他就不演了。音乐会还是开了,安德烈•德米特里耶维奇和妻子坐在包厢里。别人告诉我,包厢的其他位子都坐满了克格勃的人员。
斯拉瓦喜爱他认为美好的一切事物。他有美术家的敏锐眼光和无可挑剔的审美趣味。爸爸在1957年的一封信里写道: “……几天前,斯拉瓦•李赫特尔在安娜•特罗杨诺夫斯卡娅家里展出了60幅他画的着色粉笔画。我感到惊叹。他在这方面也是天才。”
近年,每当我到他那儿去做客时,他总要打量我一番,有时会说: “漂亮!”这就是说,他在称赞我的连衣裙。当尼娜•利沃芙娜请大家入席时,斯拉瓦总要巡视一下餐桌,如果他说:“漂亮!”那就是在招呼其他人就座。在进餐的时候,斯拉瓦通常会兴致勃勃地讲一些他对国外的印象。我记得他如何描述一些不同的国家,议论在哪个国家最适宜居住。美国有极佳的博物馆和美味的鸡尾酒,但其他一切太标准化:食物不好吃,房屋不好看。西班牙跟俄罗斯一样:没完工的房屋,没清理的垃圾。意大利晚上吵得睡不好觉,大清早满街都是叫卖声:“Mario!”荷兰到处是“嘀嘀嗒嗒”的钟表声,躲都躲不开。斯拉瓦喜欢住在丹麦。
我觉得斯拉瓦是个受过深深伤害、对于粗暴无礼缺乏自卫能力的人,他需要别人的爱,特别需要那些他自己热爱的人爱他。亲近的人表现出任何一丁点儿冷淡、不开心,都会令他受到伤害。 对所有爱他的人,他都打心眼里感激,温情地对待他们,给以种种关怀的表示。
斯拉瓦是个慷慨的人。60年代末,我的兄弟斯塔西克⑧出现了手部职业病,弹琴很困难。医生说需要动手术,但当时在苏联不做这种手术,需要去法国做,而斯塔西克又没有这笔钱。斯拉瓦承担了全部手术费和医疗费,从而拽救了作为钢琴家的斯塔西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