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结束后,爸爸恢复了我们的音乐和文学晚会。跟从前一样,斯拉瓦和托里亚弹新作品和很少演出的音乐:斯特拉文斯基的《圣诗交响乐》,芭蕾舞剧《阿波罗》,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八交响乐》、《前奏曲》和《赋格曲》。有一回托里亚和作曲家梅切克•瓦因贝尔格③弹奏了马勒的《第十交响乐》。爸爸弹奏了他的音乐会曲目,宣读了他的《论钢琴演奏艺术》一书片断。包里斯•列奥尼多维奇朗诵他翻译的《浮士德》和自己写作的诗。有一次包里斯•列奥尼多维奇给大家读他的诗篇《搭早班车》时忽然结舌读不下去了。我马上给他提了一句词。包里斯•列奥尼多维奇以他特有的男中音笑得非常开心,并亲吻了我。
爸爸在1949年4月的一封信里描述了其中一个晚会: “你昨天的电报到达时恰好在‘事件发展的关键时刻’。包里斯•帕斯捷尔纳克正在念他翻译的《浮士德》第一部分,听众不多(15人),但都是精选的听众。译文是天才之作,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部俄罗斯作品,生动、真挚、充满灵气,就像与歌德是孪生兄弟,何其相似。结束时我们深深被感动,人人都落泪了(我的眼睛今天还是肿的)。当作者(对不起,是译者)念最后一场(格列特亨在狱中)时,由于流泪而哽咽难言,我们真的听不下去了。我忘不了这个晚会。”
父亲的朋友、罗伯特•拉法伊洛维奇•法利克也成为晚会的参加者了,我们大家都非常欣赏他的艺术。后来斯拉瓦不只一次在自己的寓所举行罗伯特•拉法伊洛维奇的画展,并且跟他上过绘画课。
尼娜•利沃芙娜•多里亚克④也开始成为晚会的客人,她是歌唱家,莫斯科音乐学院的教授。我们很喜欢出席尼娜•多里亚克和斯维亚托斯拉夫•李赫特尔在音乐学院小厅举行的音乐会,他俩演出舒伯特、舒曼、勃拉姆斯的歌曲。爸爸在1947年10月底的一封信里写道:“……星期四李赫特尔和多里亚克开了一个美妙的音乐会(她只弹伴奏),我因为激动和高兴而通宵失眠。他的天才愈来愈明确无疑了。至于我,在认识他十五分钟后便已了然。我们每一个人都以某种方式从地面长大起来,有的人长得很高大,但他却是直接从高处降落到地面来的——。Erist von Droben(自天而降)。你们现在会听到他的许多演奏,该是多么幸运的人啊!”
我们也举行学生音乐会,参加者有爸爸的学生和其他音乐家。大家首先希望斯拉瓦演奏,他弹了。随后爸爸的另一个学生奥列格•包什尼亚科夫以令人惊奇的技巧表演吹口哨,自己在钢琴上为自己伴奏。餐后,音乐学院的教师基拉•阿列玛索娃随着爸爸弹奏肖邦波罗奈兹的乐声在两台大钢琴的琴盖上翩翩起舞。斯拉瓦从大学年代就同基拉•阿列玛索娃友好交往,他们之间的友谊保持到生命的终结。基拉•阿列玛索娃是个才华横溢、性格狂放的人,她不光是音乐家,还是文学家:为儿童歌剧写脚本,写幽默诗。例如,她用字母表上的每一个字母写了一首四行诗,也就是按着次序每首诗都用其中一个字母开头。这是一些辞锋犀利、充满智慧的诗歌。在任何节日,基拉•阿列玛索娃都兴奋莫名地自弹自唱引吭高歌。基拉定期给斯拉瓦写一些诗体的和散文体的信,逗他开心。
小时候我认为斯拉瓦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现在我也确信,斯拉瓦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之一。在我认识的大名鼎鼎的人物中,我能够拿来与他相提并论的,只有安德烈•德米特里耶维奇•萨哈罗夫⑤和包里斯•列奥尼多维奇•帕斯捷尔纳克。斯拉瓦非常理解周遭的人们,他们的情绪,他们的喜怒哀乐。他真诚地同情那些生活困苦、遭遇不幸的人,并尽力给予帮助。
斯拉瓦从不对人叫喊,更不能想像会打击别人。我记得有两回斯拉瓦生了我的气(当然他是绝对正确的)。他并没有提高嗓门,只是不再和我讲话,走开了。但斯拉瓦是不记仇的,过了几天他又来了,还是那么亲热、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