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一个那时的插曲。有一回我们吃晚饭,全家人只有一平底锅煎马铃薯。我们是用药房买来的油煎的。我不记得叫什么油(我觉得不是蓖麻油)。那晚斯拉瓦不在家,我们给他留了一份马铃薯。那时莫斯科实行宵禁,晚上十一点钟以后就不许出街。到了十一点半,我们断定斯拉瓦是在朋友那里过夜了,于是便吃掉了他的那一份。但过了一小会儿,饿着肚皮的斯拉瓦回来了,而家里却什么吃的都没有。妈妈只好拿药房买来的油煎了一些马铃薯皮……
1942年春,我们接到一份通知:“利赫特速来警察局。”斯拉瓦说:“这不是我!” ②他没有去。但是在家庭会议上我们决定,斯拉瓦需要搬离我们家了。那时一个消息不胫而走:所有德意志人都要迁移到哈萨克斯坦去。而斯拉瓦的护照上写的是“德意志人”。于是斯拉瓦搬到维拉•普罗霍罗娃的公共宿舍去了,他在那里也像在我们家一样受到所有的人疼爱。不过他每天还是来我们这里练琴(维拉那儿没有钢琴)。
1942年7月重9日,爸爸从监狱被放出来。我们全家,包括斯拉瓦,感到那么幸福。爸爸在家里住了三个礼拜,然后启程发配到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去。
9月,莫斯科音乐学院开学了。斯拉瓦注册为五年级学生。我记得斯拉瓦接到音乐学院的电话,劝他去奥波林班,或别的某个班。斯拉瓦断然拒绝,他说,他是亨利•涅高兹的学生。
1943年春,斯拉瓦开始举行个人独奏音乐会。我记得音乐会的地点是柴科夫斯基音乐厅,我把一大群叽叽喳喳的小学同学都领去了。大厅里冷嗖嗖的,只有半场听众,我们坐在前几排,穿着也不漂亮(别的衣裳我们也没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次音乐会斯拉瓦弹了两首贝多芬奏鸣曲(11和17),还有舒曼的《交响练习曲》。
我记得斯拉瓦说过,《交响练习曲》是钢琴创作的巅峰,难以想像人怎么能够创造出这样的完美。当时就有人补充了一句,斯拉瓦弹奏的《交响练习曲》是完美的超越。
1944年夏季,斯拉瓦和伊戈尔•沙法列维奇参加了纪念苏联登山运动20周年的短期集训。集训从高加索的“阿里贝克”登山运动营地出发。斯拉瓦同大伙儿一起翻山越岭,享受山地的美丽景色,涉过山涧的急流险滩,在帐篷里宿营,在篝火上煮粥,徒步穿过克鲁霍尔山口,到达苏呼米。在那里,有一个人问他同钢琴家斯维亚托斯拉夫•李赫特尔是不是亲戚。斯拉瓦听到这个问题简直乐得前仰后翻。
1944年秋爸爸返回莫斯科。在他回采的那天,斯塔西克、斯拉瓦、托里亚还有其他学生和朋友都到我们家来做客,大家开心得不得了。我清楚记得斯拉瓦跟父亲讨论音乐圈的新闻时那张幸福的脸庞。
那时候斯拉瓦还没有从音乐学院毕业,因为他还没有接受马克思主义课程的考试。在有斯拉•瓦签名的一张唱片封套上印着他的简历。其中写道: “斯维亚托斯拉夫•李赫特尔1937年入读莫斯科音乐学院,1947年以杰出成绩毕业。”的确,斯拉瓦是直到亚947年才考毕马克思主义的。我记得斯拉瓦当时怎样学习《联共党史》。每一段他都画上一幅画。
例如:“列宁在为机会主义挖掘墓穴”,他就画列宁C画得很像)手握铁锹在挖坑。
爸爸1945年2月在一封信里写道: “……莫斯科最突出、最令人感到愉快的音乐现象和音乐印象依旧是斯拉瓦。我对他了解越多就越发爱他、欣赏他。这正是后来被称做天才,而起初却扭扭捏捏不予痛快承认的那种现象。现在获得了成功,获得了闻所未闻的最高品质的成功。与此同时,在大厅的音乐会还得到三百卢布的报酬。美不美?生活条件极其恶劣:没有自己的房间,没有钢琴,到朋友处去弹。大量地工作(不总是这样)。同时又在准备一套又一套新曲目。令人惊叹的不仅是他的才能,还有他的精力。除此而外亦复何求?他这个人,心灵如水晶般纯洁,真正的天生高尚——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浅薄庸俗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