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左右手可以配合得稍微默契一点的时候,父亲就身患绝症住院了。而我也终究忍受不了机关的沉闷,跳槽到报社当了记者。白天灰头土脸行走在广州的大街小巷,晚上奔忙于报社与医院之间,我哪里还有什么闲心学琴?钢琴课就此耽搁了下来,再也没有拾起过。只是家里偶有小朋友来玩的时候,我才会打开我的钢琴盖,让他们摸摸,弹弹,或者坐在琴凳上合个影。此时钢琴纯粹成了家里的一种摆设。
2000年国庆我们搬进了新居,我有了自己的私密空间,钢琴自然占了一角。这时父亲从医院回到新家,执教三十多年才第一次拥有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大书房,他兴奋地拖着病体整理自己的书籍。我决心放下工作,多陪陪父亲,一面帮他整理图书,偶尔也弹弹琴,父亲就倚在门边静静地听着,脸上溢出满足的笑意,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父亲患病之前。那段时间里,弹琴和理书都是我逃离现实的麻醉剂,沉迷其中,带给我们许多安慰。
一个月后,父亲离开了人世。琴声从此寂然了很久,听琴的人不在了,每每掀开琴盖,触摸着冰冷的黑白键,恍若在父亲的遗体告别式上触碰着他冰冷的脸颊,里面承载了太多的伤痛。
钢琴由此荒芜了好多年,我总也舍不得卖掉。好几次与母亲通电话,她都抱怨经常拖地板很潮湿,钢琴放久了会坏掉,一再主张把钢琴卖了。去年我也终于爽快答应让妈妈找买主。我知道钢琴总有一天要走的,却没想到会这么决断,这么了无痕迹。不晓得,那位新的主人用她的手指触碰琴键的时候,老钢琴是否还会弹奏出如烟的往事?
也许在这个崇尚速度的年代,人是不应该如此怀旧的。我没有电影《钢琴别恋》中那位女主人公远嫁时,不远万里把钢琴搬到偏远的新西兰丛林里的勇气,但我欣赏那架海边的钢琴弹奏起来的诗意、浪漫与激情。我想说的是,生命中总有一些旧物、旧事、旧人,纵然已经离你而去,但他们的精神气质早已深深嵌进了你的骨血里,无论生命的漂流瓶漂向何方,里面装的,总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