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只觉得好像到了地狱,整个身子被放在了火上烧。我渴的要命,想喝水,隐隐约约听见一个细细的熟习的声音在叫我。我本能地使劲地睁开眼睛,在汽灯的照射下,周围是一片刺眼的白,什么也看不清,只看见一对美丽的大眼睛在焦急地望着我。是她?红裳军医?她怎么来了?这是在哪儿?我这不是在做梦……?心里飞快地问着,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慢慢地流了下来。
看见了久日不见的她,就好像看到了久别的亲人;就好像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生命又获得了新生;就好像阔别了这个世界很久又生死相依地扑到了大地的怀抱。当时的那种心情很复杂,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没有经过那场战争的人是难以体会到的。从那天起,我又如愿以偿的成了她负责的伤病员。
这个战时医院设在离前线较远的一个隐蔽安全的地带,有山,有树,有水,空气清新,背风朝阳,鸟语花香。医院的病房和住所,是用大小不等的军用帐篷搭成的,散落在绿树丛林之中。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有时三三两两的低语着,穿过浓绿的草地和烂漫的花簇,从这个帐篷走到那个帐篷,就好像是在蓝天上飞翔的白鸽。特别是那些身姿轻盈、天真活泼的小护士,手捧着采集来的五彩山花,说说笑笑地飘来飘去,真像白衣天使来到了人间。
虽然这里的条件比不上江南的苏式营房,医药和食品也跟不上趟;有时候下起雨来连续十几天都不带停的,哪里都是湿漉漉黏糊糊的;有时候给养上不来,医护人员急得干瞪眼,但是在红裳军医的精心照料下,我的伤势恢复得很快。
我发现,我的身体日益好转而红裳军医却渐渐地消瘦了。有些好吃的东西她舍不得吃都给我留着,我的心里难受极了,常故意对她发脾气闹意见。红裳军医呢?一改冷面美人的性情,经常跟我开玩笑,哄着我,逗我乐。什么“无限忠于毛主席的战士怎么不高兴了?”、“世间珍贵是友谊嘛,快吃了吧”、“斗私批修紧跟党嘛,别胡思乱想的了”等等,净是用些这样的话来数落我。我抄给她的那些中外歌曲,也成了她口头上经常哼唱的保留曲目。
我知道这是对我写给她的那首“小诗”还耿耿入怀,对我们的那段情谊念念不忘。在这期间,红裳军医时常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对我那柔情似水般的体贴和无微不至的关怀,我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深深感知到了一个女人为了爱所体现出来的纯粹和无私。我心里甜而且苦。甜的是,在这样一个今日生不知明日死的战争环境里,我得到了一个美丽军医的最纯真的爱;苦的是,一个有地位有身价的美丽姑娘为我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我居心不忍。我常常扪心自问:古语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而面对这涓涓之情,你以何相报?
经过反复地思想斗争,我认为还是不能感情用事,应抛弃一切私心杂念,像牛虻一样用痛苦来磨炼自己,随时准备为祖国、为党和人民的事业献出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想是这么想,但是心却整日七上八下的,经常一个人无心地吹着口琴解闷。我真想赶快离开这个医院,离开红裳军医,奔赴前线,哪怕血染沙场。
伤还未痊愈,我就急着出了院。汽车在临时修建的路上颠簸着,我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路口,并不时地搜索着路两边的树丛,但始终没见她的身影出现。
归队后,我被安排在师部机关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这段时间,一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是丢了魂似的,干什么也提不起精神来,天天想着红裳军医,盼着她的电话,盼着她的来信,有些话真想提起勇气当面和她讲清楚。
但是,这样的机会永远没有了。一天,噩耗传来,在敌人的一次轰炸中,红裳军医为抢救伤员而英勇牺牲,为祖国、为战友献出了她年轻美丽的生命。这就是军人,这就是真正的军人啊!不管是男兵女兵,不管是在过去还是现在,只要是在祖国需要的时候,在紧急危难的关头,他们都能挺身而出,都能冲得上去,都能不惜生命!!当时我悲痛欲绝,悔恨莫及,因部队的纪律所羁,只能向着她的方向献上一束山茶花,送去一曲曲和着泪水的口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