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勃拉姆斯的第一钢琴协奏曲已显示他具有交响乐思维的能力,早期室内乐作品也说明了他已经掌握奏鸣曲式,可他对交响曲创作仍持谨慎态度,直到四十三岁那年,他已是一个蜚声乐坛的杰出作曲家时,才给大众奉献出c小调第一交响曲。为什么十五年前就完成了初稿,却要到1876年才定稿呢?因为勃拉姆斯极端崇拜贝多芬,他怀疑任何人都不可能在贝多芬的交响乐已表达的东西上再添点什么有价值的成分。而且他明白,一旦他着手创作交响曲,人们就会用贝多芬的标准来衡量它,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使他气馁了。事实上,这部人们翘首以待的作品不仅仅受到极大欢迎,而且被誉为“第十交响曲”——也就是继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后的又一力作。人们所以立刻想到称它为“第十交响曲”,还因为终曲的宏大主题与贝多芬第九交响曲最后乐章的宽阔主题十分神似。当有人给他指出这点时,他一点没有动情,而是尖刻地回答道:“连傻子都能听出来。”毫无疑问,不管从规模还是从深度讲,勃拉姆斯这个耗尽心血的第一部交响曲都可以和他的偶像贝多芬的作品相匹敌。
勃拉姆斯有幸地发现批评家爱德华·汉斯利克不仅积极支持他交响曲的首演,还准确地理解了作曲家的创作意图。1876年12月17日维也纳首次公演时汉斯利克说:“这部新交响曲是那么诚挚、那么复杂,丝毫不考虑一般效果如何,以至于它不是很快就能理解的。”但他又说道,如果你再听几次,“即使你是个门外汉,也能意识到这是交响乐艺术中最富有个性、最宏伟的一篇巨著。”他唯一的担心是,勃拉姆斯仿佛太欣赏,“而且是偏激地欣赏那种宏大的、严肃的、高深的、复杂的音乐,以至于付出了感官美的代价。”没有几个批评家能对一部重要的新作写出这样敏锐而且被历史证明是完全中肯的批评。汉斯利克马上感觉到第一乐章中浮士德式的冲突、行板中德国歌曲的影响,以及在较长而复杂的终曲里,从黑暗走向光明的宏伟进军。奇怪的是,他好象没有提到在表现方式上,这部交响曲与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有雷同之处,都是由c小调的紧张气氛转入C大调的胜利凯歌。说到不足之处,只有第三乐章有点使人失望:人们期待的是一个生气蓬勃的贝多芬式的谐谑曲,结果勃拉姆斯只写了一个间奏曲,由田园般的恬静转入比较激动的情绪。事实上,勃拉姆斯在交响曲里从来末写过一个真正的谐谑曲乐章。
也许是他的第一交响曲首战告捷使他如释重负的原因,不到一年时间他又写出了更加亲切、更加明朗的D大调第二交响曲。他的朋友和维也纳听众马上对它表示欢迎,有人描绘它为“欢快、温柔,仿佛是专为新婚夫妇写的。”和他所有的交响曲一样,第二交响曲在结构上是一丝不苟的,可是轻松而流畅的旋律使它宛如一首小夜曲。在简短的柔板里由大提琴奏出的宽广的主题显得有点庄严,然而其他三个乐章却表现出勃拉姆斯极懂得浪漫主义的趣味。
继它之后的f小调第三交响曲具有英雄气概,勃拉姆斯第一次在交响曲中使用了一个简洁的前导动机,这就是F——A(降)——F三个音符,我们知道勃拉姆斯年轻时以这句格言“Frei aberfroh”(自由而幸福)作为座右铭,但用在这里绝非是给交响曲加上标题。这一动机和第一乐章娇柔的主要主题结合在一起纯粹是为了使音乐更加富于戏剧性、更加精炼而已。这一主题在终曲快板的再次出现起到了串联整个乐曲的作用。和第二交响曲一样,第三乐章采用了间奏曲式。
1855年勃拉姆斯亲自指挥了他的e小调第四交响曲。当时,他对乐曲可能引起的反应采取了令人吃惊的谨慎态度。说令人吃惊,是因为他的第二、第三交响曲都受到称赞,而且自己已是个中里手,他还这般小心翼翼。的确,这样一个坚持走自己选择的道路、置习俗风尚于不顾、甚至拒绝迎合芸芸众生的口味的天才,能在听众中享有如此盛誉,是很不容易的。早在六十年代,他就已是举世闻名的指挥家和钢琴演奏家。第二、第三交响曲获得成功后,他接到从欧洲各国纷至沓来的邀请(他曾收到许多来自英国的邀请,但因惧怕航海而婉言谢绝)。他穷于应付,深感时间宝贵,因此夏天常在乡间度过,以免受到打扰。他去巴登—巴登,因克拉拉·舒曼在那儿有一幢房子;他去伊斯歇尔,因约翰·施特劳斯在那儿有一处别墅;他去湖边,因为那里没有初出茅庐的作曲者来讨教。
这部新交响曲,也是勃拉姆斯最后一部交响曲,用汉斯·冯·彪罗(少有的既崇拜勃拉姆斯又崇拜瓦格纳)的话说:“浑厚有力,有独创性,反映了强烈的个性。”勃拉姆斯确实好像故意要试验一下自己对形式结构掌握的程度,不惜在写作时牺牲自己在旋律方面的天赋。汉斯利克很快就察觉到乐曲表现作者“绝对掌握了对位法、和声和配器法的所有秘密……逻辑的发展和最自由的想象天衣无缝地结合起来”。这种“最自由的想象”非常重要,它使上文引用的雨果·沃尔夫对勃拉姆斯的恶毒攻击成为无稽之谈。第一乐章的激烈、第二乐章的深邃,已经非常接近谐谑曲的第三乐章欢娱而成熟的曲调,终曲帕萨卡里亚舞曲在倍大提琴奏出一段八小节的主题基础上的三十个变奏——所有这一切都在交响乐史上写下了雄伟神奇的一页。一般音乐爱好者都能欣赏这种热烈欢快的音乐,并不是非要了解其中精湛的作曲技巧不可的。最权威的评论还是汉斯利克的说法,他用一句话总结了每个评论家都会赞同的意见:“它(第四交响曲)就像一口又深又黑的井,我们朝里看得越深,外面的星星映出的光就越亮。”
除了四部交响曲和一些钢琴协奏曲之外,勃拉姆斯还写了两首优秀的序曲:《悲剧序曲》(Tragic)和《学院序曲》(Academic),以及《圣安东尼变奏曲》(St.Anthony)。他唯一的一首小提琴协奏曲和贝多芬的同类作品同样宏伟壮观,享有同样的盛誉(门德尔松在形式的完美方面可以和他们媲美,可深度和表现力却是不及的)。这首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注明是为约阿希姆写的,在整个创作过程中,勃拉姆斯经常就技术上的问题和约阿希姆探讨,为了赞美他,勃拉姆斯给终曲涂上了浓厚的匈牙利色彩。第一乐章充满了迷人的旋律,并在丰富的想象中得到发展。第二乐章简洁而崇高的主题不仅突出了小提琴,还突出了双簧管,代表了勃拉姆斯浪漫主义作品的精华。终曲大胆而不过分,不过独奏者还是必须竭尽全力才能胜任。这首协奏曲演奏难度很大,除约阿希姆外,许多小提琴家望而却步,但后来逐渐得到了演奏家和公众的喜爱,为作曲家赢得了荣誉与爱戴。这一点最后一次反映了勃拉姆斯奇特的命运,因为不管是作为一个人,还是作为一个艺术家,勃拉姆斯从不渴望去取悦人,他只唯音乐之命是从,可他偏偏却得到维也纳人的厚爱。1897年4月3日勃拉姆斯逝世后,维也纳举行了盛大的葬礼,这与他一辈子所选择的简朴生活不免有些圆凿方枘,但它证明,在一个多世纪前,没有给莫扎特以荣誉的维也纳终于懂得了要珍惜为这个城市争得荣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