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经典《列子》中有这么一则寓言:“有海翁者,常遨游海上,群鸥习而狎焉。其妻知之,抵暮还家,谓翁曰:‘鸥鸟可娱,盍携一、二归玩之。’至旦往,则群鸥高飞而不下矣,乃知前此之忘机也。”古琴曲“鸥鹭忘机”正是根据《列子》这则海翁忘机的寓言而作。该曲相传为南宋刘志方所作(刘志方为南宋浙派琴学大家郭楚望的学生,仅见“忘机”、“吴江吟”二曲传世。)。当代流行版琴曲“鸥鹭忘机”着重表现出“海日朝辉,沧江夕照,群飞众和,翱翔自得,一派浑然天机”,人禽和谐相处的主题。此曲虽属小品,但曲意自然不俗,轻松活泼,流畅明朗,一幅美好的海边胜景,一片祥和的般若心境,使人听之不由豁然。近代著名琴家徐元白先生曾赞之(《五知斋》谱)曰:“气息幽逸,为琴中独步,当净境良宵,瓣香静鼓,神舒意畅,太上忘情,机心从何可得起。”
谈到“忘机”曲,不得不言及岭南派传统曲目——“鸥鹭忘机”。琴派之说,由来已久,自唐代起琴学流派就已见著录,初唐琴家赵耶利有云:“吴声清婉,若长江广流,绵延徐逝,有国士之风;蜀声躁急,若激浪奔雷,亦一时之俊。”当今在古琴界尚有虞山、广陵、九嶷、吴门、诸城、梅庵、泛川、蒲城、新浙、岭南等诸多琴派。其中岭南派兴自清代中叶,主要流行于珠江三角洲一带(据说云南一带亦有其支流),颇有影响,其代表琴曲有“碧涧流泉”、“鸥鹭忘机”、“怀古”、“神化引”、“渔樵问答”、“玉树临风”、“乌夜啼”等琴曲。当代著名琴家谢导秀先生弹奏的岭南派琴曲,给人的感觉是古朴沉稳、明朗刚健,颇有古风。其中“鸥鹭忘机”一曲与近代流行的《五知斋》、《自远堂》版“鸥鹭忘机”相比,琴曲风格差异很大,乍听之后,觉得简直是完全不同的两首曲子。该谱虽不及流行版悦耳,然古朴中透射出空灵之息,颇为耐听。
笔者曾于一年前读过《西麓堂琴统》(1549年)“鸥鹭忘机”,字谱指法与流行版“鸥鹭忘机”完全不同,当时很想了解该谱的乐感与旋律,几次试弹,皆浅尝辄止,畏难而退了。每次聆听岭南派“鸥鹭忘机”,都会思量:或许该曲与《西麓堂》“鸥鹭忘机”是一个体系。一个偶然的机会,在电子图书《琴曲集成》上看到了《思齐堂琴谱》(1620年)“鸥鹭忘机”,全曲凡三段,以七弦七徽按音起调。按谱寻声,曲调与流行版“鸥鹭忘机”似有接近之处,试弹了几遍,果真如此。除了首段缺少流行版的那段旋律优美的泛音外,其余基本指法皆有相同或共通之处,只不过流行版经过不断发展完善,左手指法更加丰富,旋律亦更为细腻悦耳罢了。故寻思道:《思齐堂》“鸥鹭忘机”谱盖为流行版之早期谱本。笔者又将该谱与《松风阁琴谱》(1677年)“忘机”对照,发现除了松风阁“忘机”开头增补了一段以‘散一’起调的按音外,两谱其余段落减字谱徽位指法颇有接近之处,实感诧异。此时,念及岭南版“鸥鹭忘机”,遂将杨新伦传谱、谢导秀记谱之《古冈遗谱》“鸥鹭忘机”与《松风阁》“忘机”对照,更为惊奇地发现,两谱的第一段居然完全相同,其余部分亦基本相同,《古冈遗谱》“鸥鹭忘机”还似乎略有发展。据《松风阁》“忘机”后记云:“宫音谱定者久矣,若以七弦七徽起调而为宫则其理之不明可知也。蔡氏乐书云:‘宫音起调宫音毕。’曲是散一弦而非七弦七徽,岂有宫音毕曲而反无宫音起调者乎。余石耕夫子遂补一段于首以成宫音而又订正分为六段,嘱余附锌以备鉴赏。”不难看出,其首段原谱本无,为《松风阁琴谱》编者程雄的老师韩石耕根据“宫音起调宫音毕”之乐理所增加。而自早于《松风阁》“忘机”半个世纪刊印的《思齐堂》“鸥鹭忘机”首段起调(大七勾七,勾六,省,勾七,长吟,大六下抹七,就吟,……)更可以证实《松风阁》“忘机”第一段原谱本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