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体制外。文革中,无论大学还是中学,有相当一部分人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参加各派组织。当时这批人叫“逍遥派”。文革中的地下文学和地下音乐在他们中间传播,并输送到其他阶层。其中的音乐爱好者最青睐的乐器是手风琴——既是一种时尚,也藉此移情别恋。以笔者居住的武汉为例,汉口、武昌、汉阳三镇,都有小有名气的手风琴手,他们周围也聚集着一批爱好者。他们的手指是不屑演奏“宣传”曲目的,要么偷偷拉《忧郁》《黑龙江的波浪》《小苹果》等禁曲,要么半公开的拉几个仅存的“小兄弟”国家如阿尔巴尼亚、朝鲜的曲目。尤其前者,调式、风格多少类似“苏修”的作品,更能引起他们的兴趣,如《地拉那——北京》《一手拿镐,一手拿枪》《自由的山鹰》《支持越南》等等。这些地下的和半公开的曲目的曲谱大都是以手抄的方式辗转流传的。
1968年12月,毛泽东发出号召,2000万知识青年开始陆续上山下乡。革命到底革到了自己头上,失意和怅惘在许多人心中油然而起。在各地青年学生远赴边疆大漠、穷乡僻壤的行装里,少不了有手风琴赛璐璐的琴键闪着光。
当青春褪色,壮志沉降时,这些知识青年无论是在异域他乡的田头地垄,还是工地厂矿,都开始了真正严肃冷静的思索。这些“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一代,很自然地从孩提的记忆里搜索出尚未遗忘的音调。他们在音乐出版社于文革前出版的《外国民歌二百首》中,再次找出了有人性光芒的音调。尤其是1971年“九一三”事件后,他们更是开始淡漠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样板戏,朦胧地意识到,怒目金刚式的音乐和假大空的颂歌如同绞肉机式的所谓“阶级斗争”一样,营养不了心身。他们开始怀疑整齐划一的生活、受人灌输的理念和极端的思维方式。他们开始忖度,钢铁是怎样没练成的……
毕竟,广阔天地的钳制无法像城市的眼睛盯得那么严格。于是,他们一边疯狂地手抄着食指(郭路生)的地下诗歌:“当珠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我顽固地铺平失望的灰烬/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一边用手风琴再次漾起了在三角关系中徘徊踌躇的苏联的自然小调《山楂树》。他们凭籍风催簧片发出的音色,自我疗救心身,企盼着作为一个正常的人所应该企盼的一切;他们拉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音调,想的是北京、上海、武汉、南京、广州等自己的上学地、但此时已被注销户籍的城市的郊外……
四
1976年9月,中国革命的导师逝世;10月,文革新贵“四人帮”被捕。稍作踌躇后,扭转中国命运的改革开放的新时期终于来临。不仅“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人亡政息,而且17年间的方针路线都得以反思和修正。
疾风暴雨般的革命过去了,在经济改辙换道的同时,历史强大的惯性凭借文艺的载体依旧在继续前行,上演着社会生活的风景线。手风琴的时髦不仅得以延续,甚至还引爆了一个回光返照似的“繁荣期”。在钢琴从起死回生到“昔日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这一段间歇期,在电子琴从日本岛登陆中国大陆到普及的这段日子里,手风琴凭借革命时期攒下的得天独厚的社会基础和音乐风气,疯狂地得意了一把。这是因为:一、曲目的禁忌解除了,不仅苏俄,整个欧美的作品都陆续登陆中国,输送了新鲜血液;二、人民的经济状况开始改善,越来越多的家庭可以购买乐器;三、教学的环境改善了,一批国产新曲目也逐渐面世;四、外国的新技法、新思维进来了,在演奏技巧、表现风格上都引爆了新的兴奋点。